细雨而且阵雨,而且在
锃亮的玻璃钢夏日
强光里似乎
真的有一条时间裂缝
不过那不碍事。
那渗漏
未阻止一座桥冒险一跃
从旧城区斑斓的
历史时代,奋力落向正午
新岸,到一条直抵
传奇时代的滨海大道
玻璃钢女神的燕式发型
被一队翅膀依次拂掠
雨已经化入造景喷泉
军舰鸟学会了倾斜着飞翔
朝下,再朝下,抛物线绕不过
依然锃亮的玻璃钢黄昏
甚至夜晚也保持锃亮
晦暗是偶尔的时间裂缝
是时间裂缝里稍稍渗漏的
一丝厌倦,一丝微风
不足以清醒一个一跃
入海的猎艳者。
他的对象是
锃亮的反面,短暂的雨,黝黑的
背部,有一横晒不到的娇人
白迹,像时间裂缝的肉体形态
或干脆称之为肉体时态
她差点被吹乱的发型之燕翼
几乎拂掠了历史和传奇
我喜欢穿旧衣裳在默默展开的早晨里穿过广场一蓬蓬郊野的荒草从空隙中无声地爆发起来我不能停留那些瘦小的黑蟋蟀已经开始歌唱我只有十二岁我垂下目光早起的几个大人不会注意一个穿旧衣服孩子的思想,何况,鸟也开始叫了在远处,马达的鼻子不通这就足以让几个人欢乐或悲伤谁能知道在梦里我的头发白过我到达过五十岁读过整个世界我知道你们的一切——
夜和刚刚亮起的灯光你们暗蓝色的困倦出生和死你们无事一样我希望自己好看我不希望别人看我我穿旧衣裳风吹着把它紧紧按在我的身上我不能痛苦只能尽快地走就是这样穿过了十二岁长满荒草的广场。
圣马丁广场我水中的居留地
在雨水和纸片的飞舞中
成群的鸽子哭泣地在飞
环绕着一个不可挽回的损失
圣马丁广场,你还能记得什么
在雨天里我留下了出生和死亡
在一个雨天里,成群的鸽子
撞进陌生人悒郁的怀里
那些迷漫在天边的水,码头和船只
不能游动的飞檐和柱子
在天边的水中,往何处去,往何处留
在湿漉漉的雨天里,我留下了出生和死亡
我不愿飞向曾经住过的和去过的地方
或是被欢乐装满,或是把病痛抚平
中午和下午已被一一数过,现在是
雨水扩充的夜晚,寂寞黄昏的时刻
1989.12
阴天都是云看不见太阳
今天的日子跟每天一样
我们要说话要走出大门
这世界今天是一个广场
我说这世界是一个广场
这正是人们集聚的地方
我们把今天写在墙壁上
我们的话是公开的思想
一切明白的用不着多讲
我们原来是跟每天一样
阴天都是云看不见太阳
这世界今天是一个广场
不是说简单的事情就可以复略
不是说重复的事情就成为累赘
我是一次一次走过
一次一次张望
这两个凝固的动物
它们望着我,一丝不苟
从不把任何细节放过
包括我走路时的倾斜
张惶地回头
这两个动物,它们并排着
生活得多么认真
一个人,在针尖上构建广场
一万个人,在广场上朝圣锋芒
远望去∶神树海上升
鸟儿在中部嘶鸣、盘桓、无限长大
一枝树梢撑开一片天空、一个世界
有根的广场
大地的精气、营养在蕊芯处相交
一圈一圈广场的涟漪,没有围墙和梁瓦的房子
雷声在死亡的枪口上散步、开花
万物复苏,鸢飞草长
两针交叉,十字架的广场,耶稣大写的广场
教徒头颅上日渐稀落的黑白柔针
针尖上的事业是血的事业
脂肪铺衍,毛发打结
光阴提取骨头的钙
又把古老的人民一百年一百年地收回
象打鱼人一把一把收回大网
成本牺牲,鳞片闪烁
一排又一排的鱼刺抵背张望
藏而不露——象那些习惯暗招的斗牛异士
革命的蛋白质在远离祖国的孤鸟
接近祖国。
躯壳的揉和
上升或者坠落
无不呈现与地平线等距的弧度、瑰丽
和辽阔。
祭祀者刻下的墓碑
让祭祀者本身成为新的墓碑
但墓志铭不出现——汉字呵
它们在鲜花耸涌的乳沟间艰难喘息
针尖上空无一人。
只有那
随物赋形的梦魇轮转不休
建设者的鼻息温暖、湿润、清澈
与此对称的是镜中∶一座城池的倏忽消失
只有占星术士,暮霭上的古代诗人
看见了意志的伤口和血
和一双双缝补的手
手!
从闪电的炼狱中脱胎换骨的手
瘦骨嶙峋,比闪电更为迅捷、锋利
反托山河,并旋转大地
支点上坚爪伸出、张开的一刻
一介布衣的高贵气质布满天空的广场
灵魂的白马从血管中挣出,驰骋
广场的春天∶一部宗教经书中压轴的插图
哦我的宗教
哦我的不落的宇宙旗幡
在无限小的地方创造无限大
在无限大的地方实现无限小
一只海螺吐出一个大海
正如一个大海流进一只海螺
是什么赋予广场以锐角、刀口
和广场的深度
是什么造就了针尖的草原、河流
和针尖的广度
这一刻。
露天的广场曲径通幽
历史的空白地带夯进艺术的美学
过往的智慧、非洲狮、中世纪绞绳
羞处一羞再羞,防不胜防
这一刻。
赤膊的针尖家园广袤、开放
季候的川剧变脸。
那么多阳光的孩子
那么多手足、精血和尖厉
一下子跑出、打开,松弛下来
思想从针尖的广场隆隆驶过
赤脚的父亲从针尖的广场赤脚跑过
大火从针尖的广场烧过
冰雪从针尖的广场滚过
一根线针缝制多少嫁衣
一根药针滋养多少肌肤
一根钢钎打出多少天地
一根炮管轰出多少朝代
比宇宙的脸更大的这个广场
比时间的井更深的这个广场
一个汉字在临世、象形、飞翔
呵笔尖下的汉字,呵笔尖上的汉字
一颗,两颗,三颗……个儿一般高
无数颗针尖战友般并肩站立,紧紧拥抱在一起
亚当、夏娃出场
人类自此有了芭蕾的旋转和高度
象牙科医生拔除一颗痛牙
一颗病针拔出。
一颗劲针插进
是一个什么词
跌落针林,迷失处女的幽香和方向
痛苦。
憔悴。
银须髯髯。
诗人的心力
是在针尖上修建广场,又是
在广场上安装针尖
来了,广场呲开利牙,挺着刺刀
来了,针尖上飞机着陆
人民激情朗诵。
前进与后退等速
当陨石砸来,飓风碾过
广场不动∶看所有的城市正降至为自己的兄弟
宇宙的心、大海的心、历史的心
脑髓的心、血的心、呼吸的心
心的心
我说的是心的纵向叠累!
我说的是心的横向铺衍!
霓虹灿烂下瑶京,幻出人间不夜城。满目游人行络绎,四围大道接纵横。
神舟已现飞天梦,瀚海还酬换世情。最是弦歌新政好,西来每讶碧霄清。
这里是大地的心脏离离的草们在春天里聚集这自发性的植物连成一片把一个偌大的广场充满在广场静坐和草们一起枯荣动人的场面就这样铺开了天空飘落的羽翎白鸽的羽翎凋谢在我的身旁坚信一棵草经受的风雨比我更多坚信一棵草我眼含泪水内心异常激动被风暴贱踏过被野火焚烧过离离的草们谁关心你的命运你的疼痛就是大地的疼痛大地撕裂的伤口就是你的伤口呵静坐广场想自己象草一样葱郁起来大风已将所有的星光吹灭天色熹微我正翘首以盼。
在我的记忆里,“广场”
从来是政治集会的地方
露天的开阔地,万众狂欢
臃肿的集体,满眼标语和旗帜,口号着火
上演喜剧或悲剧,有时变成闹剧
夹在其中的一个人,是盲目的
就像一片叶子,在大风里
跟着整座森林喧哗,激动乃至颤抖
而溽热多雨的广州,经济植被疯长
这个曾经貌似庄严的词
所命名的只不过是一间挺大的商厦
多层建筑。
九点六万平米
二十世纪末,蛰动萌发
事物的本质在急剧变化
进入广场的都是些情散平和的人
没大出息的人,像我一样
生活惬意或者囊中羞涩
但他(她)的到来不是被动的
渴望与欲念朝着具体的指向
他们眼睛盯着的全是实在的东西
那怕挑选一枚发夹,也注意细节
那些匆忙抓住一件就掏钱的多是外地人
售货小姐生动亲切的笑容
暂时淹没了他们对交通堵塞的抱怨
以及刚出火车站就被小偷光顾的牢骚
赶来参加时装演示的少女
衣着露脐
两条健美的长腿,更像鹭鸟
二三两两到这里散步
不知谁家的丈夫不小心撞上了玻璃
南方很少值得参观的皇家大院
我时不时陪外来的朋友在这走上半天
这儿拒绝铿锵有力的演说
只好低声讲小话
结果两腿发沉,身于累得散了架
在二楼的天贸南方商场
一位女友送过我一件有金属扣子的青年装
毛料。
挺括。
比西装更高贵
假若脖于再加上一条围巾
就成了五四时候的革命青年
这是今大的广场
与过去和遥远北方的唯一联系
没有终点的旅程
飞机是今天的大鸟,是桥,是一只鞋子
天空飞来的一顶花轿
从N城到G城,不再有远方
所谓漫长的一生,永远
嗅,像裙子滑下那么简短
当你从到达厅电视屏幕深处涌出
看不见暗中偷窥的摄像机
我看见你的脸像雪在群峰中裸现
就像不久前我看着你的背影从安检口消失
仿佛一转身又回到这里
早晨你对着一面镜子梳妆
随后常常也是这个动作
“好像我一直就在这里,仅仅
离开地面再回到地面”
寄居蟹的新房不点灯
背部紧闭的连衣裙像门的两扇
被轻轻开启,使你
像笋子被剥出
“好像苹果在秋天”
连结昨天与今天,记忆与现实
是窄窄的一条拉链
次日,重新上演
古老寓言的现代翻版,乌龟和白兔赛跑
我们谁先到达目的地?
当公共汽车缓慢而吃力地行驶
你像一张白纸从我头上飘过
飞机再次飞越火车站低矮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