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因贪食而受到责骂之后
黄昏又一次落到紫禁城
书案和琉璃瓦屋檐光洁的气味令人吃惊
每逢烛光熄灭或眼帘跳动
皇帝就要上百遍地翻弄那些泛黄的历书
随着他轻轻一声咳嗽
便冒出一大群大臣、管家,全体跪拜
不敢喘息,在这些噩梦成癖的日子里
皇帝唯一的宽慰就是领略权力的奥秘
但他若是知道皇冠在戴上之前就已被命运废黜
或者当他发怒,打碎贡酒,而突然
一种迷幻攫住了时间,使他原谅了一切
那么,他至少会替后宫的奶娘梳理一次头发
然而皇帝的最后一道圣旨
还墨汁未干,那个被阉割了生殖器的太监
就从旁门溜走了,弯腰搂抱着玉器
火光中的京城,一片干燥
众人皆听见蟋蟀的锯齿一圈一匝地
咬啮着回廊的圆柱
那儿锦缎上的黄龙是用金线织成的
至今仍有一些女子在羡慕妃子们的香料
和她们在铜镜前那种空洞的争风吃醋
我希望有一天我会醒来
看见黑暗在生长
看见忧伤在我的脉管里散步
打开窗子,看见天空像一条床单
撤走木梯,看见逃亡的人群
环绕在我周围的铜镜
是语言、时间和迷惘的问题
如果我醒在早晨,我的仇恨就会闪亮
如果水面上是一朵花的幻影
我就把书籍翻到雨季这一页
但我必须穿上革命这双鞋
必须与我怀疑的一切对话
在继续震颤的地球上
我必须从头到脚
吮舐紫罗兰的花香
然后醒来
然后睡去
并在这两种犯罪之间
向生活浇下超现实的激情
一
地主的庭院里,雨水如白银。
一片枫叶使秋天提前坠落。
许多微型的能量扼杀着光线,空气蚊虫般
隐入精神衰竭,性无能状态。
那远道归家的学生已对痛苦
摹拟了上百次,可仍未配上影片里的音乐。
灵魂,又一次着了狐狸的魔,跳跃着
加入大合唱。
发黄的松针不停地向下弹奏。
支撑房梁的圆柱是儒家几个腐朽的门徒,
但已无法从它们的肢体上辨认出森林。
此刻,蛛网停泊在视网膜上;
大门吱的一声沉重,搬动暗处的石头。
二
傍晚,布满蚕茧和丝绸的皱褶;
躲入胭脂的脸,闪过羞怯的淫荡。
楼梯像醉鬼一样呕吐上升。
秋风将窗帘酿成烈酒。
自细腻的纹路里冒出的樟香烟缕
追逐着萤火:一只寂寞的坐椅。
攀援的紫藤爬入蚊帐。
悄悄润滴的月经,染红海棠。
这线装书的雨水没有页码,
在雨树下,听得见三百首唐诗的节奏
一遍又一遍在瓦片上揉搓、捣打,
沉闷低矮得像井边的青苔一样牢固。
三
潮湿地区的信仰不易保存。
石灰仅为封建的尊严起保险作用。
刷在墙上的白色,不是心情,而道德。
道德,一种怎样与宇宙相处的光学。
群鼠啃啮一切,包括年龄。
梦需用文火慢煮,才会成一剂补药。
古瓶上的灰尘经过漫长的等待,
终于在一个雨夜,体面地嫁给了女仆。
冬雪,它的神经和光
犹如老鼠触须的一阵抖动;
今天早上,它和一位少妇、绸缎、记忆
连在了一起:响着脚镯的银声。
在江南水草上寻找诗人之爱的银声,
穿过物质的一代,可能会找到一点幽默,
因为有足够的闹剧活跃于舞台,
同时也因为这场广阔的冬雪
将阴郁保存在琥珀里,供我享用,
供瘦成僧徒的灰烬之子信仰。
可是当雪继续下着,伴随
弥天的脚尖、瞬间的洁白、以及牺牲
这场天空深处正举行的玛丽亚·茨维塔亚娃的葬礼
逐渐清晰,显现出死亡的意义。
在管风琴的烛影里,诗歌
没有一丝皱纹,如扑克牌,永远青春。
而乐队,在梦游中扩散着悲哀翻卷的乌云。
到夜半,石砌的水井开始失明,
(那眼睛,曾清澈过一队从煤层里开来的矿工。
)
并且寂静深成了一根针,将岁月刺破,
流出的血,是无免疫力的寒冷;
只有梦想这张画皮,又透明,又洁净。
我喜欢一个女孩。
我喜欢一个黑巧克力一样会融化的女孩。
我旅途的皮肤会粘着她的甜味。
我喜欢她有一个出生在早晨的名字。
在风铃将露水擦亮之时,
惊讶喊出了她,用雨巷
梦游般的嗓音。
我喜欢青苔经过她的身体,
那抚摸,渗着旧时代的冰凉;
那苦涩,像苹果,使青的旋律变红;
使我,一块顽石,将流水雕凿。
我喜欢一个女孩的女孩部份。
她的蚕蛹,她的睡眠和她的丝绸
——应冬藏在一座巴洛克式的城堡里。
让她成长为女奴,拥有地窖里酿造的自由。
我喜欢她阴气密布的清新吹拂记忆。
她的履历表,应是一场江南之雪,
围绕着一个永远生锈的青年,
一朵一朵填满她枯萎的孤独。
200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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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的北方
悲痛杀害了麦子
小小的死亡一批一批的被薄冰运走
说着再见再见
和木炭一样
光线的火钳把我镊到那个地方
那里,季节暗藏在辣椒里
三角形、圆锥体在草木鸟兽的肉里生长
但随着祭奠的狂欢来临
雨雪覆盖了几公里之内的山路
村庄越挤越小
直至缩成我漂白的衣袖上
一粒黑色的钮扣
走近一看
才发现是局外人留下的石磨
马车转一个弯
春天就出现在眼前了
晨光里,鸟啄衔来杂草、谷粒和石块
用唾沫建造迷惘的仓库
一棵树,一阵裸体的风
及清凉的尘土
用绿色将我点燃
我住在锄头的灵魂里
忘却了阴谋与工作
如远处那片湖泊——
一个玻璃孩子
减轻了乡村的痛楚
从我的每块骨殖里渗出的光亮
远离人间
为麦种守灵
姑姑,春到了,带着计时器
在另一个州府的门槛上,我私恋着生活。
住宅不是木结构建筑,一点感情无法将它焚烧。
减少了风险,也就增添了麻木。
在这个圆球上,无论苔藓还是骗子,
没有谁比你更熟悉细节的奥秘。
在街道那边,梦被盗窃。
主妇驱逐几次调情,邮局似灰尘的呕吐物,
一个流浪汉带着脚离开,也许
它会遭遇到一座磨坊、一场疾病和一个魔鬼,
最后,喉咙低沉的村庄将打开泥土接纳他,
如你用一件斗蓬,欢迎迷人的阴谋。
我无法乘螺旋桨或一个快动作
赶到你用短笺写信的高大松树下,
我甚至无法想象你奢侈、胆怯的孤寂
怎样蹑手蹑脚地使意义充满整个天空
见面,不必。
赠送嫁妆,
有悖伦理。
仅仅有面盾
盾上刺入一架钢琴,也就足够
你瞬间的苍白,潦草的发明,将种子
乱涂于果园──如今,是满篮的水果
供陈旧的人新鲜的享用。
你不是只有一张,而是有无数张正面的、侧面的
脸,核心围绕着“绝望”与“爱”。
请不要生气,姑姑,即使是佯装的
责怪。
我,潘维,一个吸血鬼
将你的生命输入到我的血管里,
更别说怎样对待你抽屉里的创伤了
我愿将你看作篱笆上的一阵风,
或裙衣的悉苏声。
而实际上
你被婚姻绊倒,一辈子摔在孤寂中。
别去管鸟窠里的琐事,无需操心舞会的
提琴手。
告诉我,怎样告别?
怎样重逢?
如何做到就像从未有人在你面前活过一样
活着?
挂钟配制的草莓酱已发酵
你忠实的狗,一双绸布鞋,会衔给我。
被沉重的空气压着,秋天弯下了蛇腰,
像一个问号,睁着浑浊的眼睛
已厌倦了回答。
被缠绵的雨淋着,
庭院里的水井是一颗长得很深的灵魂,
照亮悬挂在高度里的南方。
我的孤寂,被光印刷在回声中。
正一点点红透皮肤的空气,
在逐渐上升,如秃顶的男性领袖。
被爱与水滋润,美已醒来。
我人性的病历卡上写着:肾亏。
我关心的是如何在这个人间球体上度过神性的一生。
像荷马,独自完成了一场集体的战争。
被一种理想俘虏着,世界显得多余。
思想在脑垂生锈的线路里成了难民。
用月亮我收买少女和银子的光泽;
用城镇,一只替罪羊,我找到无穷的证据,
找到一付瑟缩发抖的骨骼,充满烦恼。
皮靴咆哮着泥泞,这些希腊诸神
又在为一幕悲剧准备一片废墟了。
哐当一声,铁门从里面出来宣布:
真正的生活不仅在人间,更在语言中。
奥德修的历程是我内在的命运。
从生到死
那无限的援军从不抵达
从孤寂到喧嚣
没有一片树叶抬头
光线的钉子钉入我们的器官
我家乡的风光被缝织在茅屋与阴湿的冻土上
而透过丝绸轻柔的压迫
那些乳房,少女们的乳房
正和根须一道喘息
用疲倦、雨声、山谷哺育着一片醉酒的和谐
而我在秋天的怀里哭泣
我松开火焰的缰绳,水的马蹄
让骄傲把人类的第三只眼睛踩瞎
我保存了最后一滴贵族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