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火热的夏天
我安静地坐在山坡上,
多么美好,令人放松的荒凉!
山下抖颤的灯火,
像我们接近真理时不能抑制的心跳,
快变成灯吧,
我不想看了,
要让别人看,
我有过日落,
日出的痛苦,
整个白昼和将要黑夜的痛苦,
我悲怆的音调似乎来自余辉下的江水,
但我不想再唱了,
要让它们来唱,
灰蒙蒙的天,
苍茫茫的地,
树木、田野、小河……
光线洒下来,
像一阵阵细雨。
在棕榈树下,
请原谅我脸上的愁容,
原谅我困窘的黑暗,
像一条污浊的河流
在这里的玷污,
但主要是玷污了我自己
温馨的,轻柔的生命。
多少年过去了,
悲痛消磨着我,像爱情,
我一直就没有长大,
我的脑海里仍是那石牌坊
倒下来时的轰响,
我的恐惧来自于对它的响应,
我本可以放下这些,
因为我的生命里,
没有石牌坊,也没有两只怒吼的狮子,
我的生命是轻盈的,像在傍晚时
你抬头看见的落日给予人世的光辉。
我本应该欢喜地过日子,
可是我愚蠢地用痛苦惩罚着自己,
仿佛只有跟痛苦对应才是正确的,
我就这样浪费了我在世上的光阴,
我的心是可以回应着夜晚
沉睡的群山的寂静,
请原谅我吧,
我是可以这样的,
让那痛苦的折磨过去,
像火车把铁轨都磨亮了。
死的树叶,
从枝条上滑落,
无论我们怎样留恋,
死的树叶,
也要滑落。
多好啊!
什么都不要了,我们就安宁了,汇入那寂静的一部分,
一切都是透明的,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颤栗,
也没有什么需要掩藏。
多好啊,
活得越长久,
就越会放弃,
越衰老,就越是回到了真样子,
所有的诱惑都消失了,
就安详了。
悲痛,
终于凝成了蜜。
多好啊,
回到了老样子,
我们就胜利了,
轻得不得了,
像雪花一样,
铺天盖地,
而雪花对世界的意思是覆盖和融化。
啊,在我们自己的手中,
我们失去了重量,
没有了。
多好啊!
我们为什么要不快活啊?
我们为什么要把那些破烂事情挂在心上?
我们为什么要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人?
我要大声喊叫,
大声喊叫:
"我是不死的,
我是不死的。
"
多好啊,
我们从来没有离去,
就像那总是让我们恍惚的
湖面上的空旷……
我们也不知道造了什么罪,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连自己的源头也不知道在哪里,
我们抛下了圣人永恒的教育。
快要一百年过去了,
我们忘记了很多事情。
虽然受了很多苦,
但都没起到什么作用。
就像泼在石头上的水,
连痕迹都找不到了。
那种不得安宁,没有归宿
而弄出来的痛苦的声音,在继续着。
难道就不会有这样一天,
受苦。
又使我们回到大度和坦荡。
由悲伤到欢乐,
由衰老到新生。
一座座坟地,
就像父母一样在盼着我们归来。
我们放下了自己,
就是放下了漫漫长夜。
一只小野鸭在冬日的湖面上,
孤单、稚嫩地叫着
我也坐在冰冷的石凳上,
孤单、稚嫩地望着湖水。
如果我们知道自己就是两只绵羊,
正走在去屠宰的路上,
我会哭泣,你也会哭泣
在这浮世上。
落日饱蘸着江水,沉下去……
江风吹刮着这些民工灰白的衣服,
他们还有一段江堤必须挖完,
其中两个蹲坐在石头上吸烟。
像是一桩大事已经过去了,
一种寂寞,同冬日的夜空很配,
人们在城里盯着铁窗子生活,
生命大部分都会被浪费了。
小牛犊跑起来,
一个痛苦的歪曲的器官,
在江水边低语:
“难道我是罪有应得……?
!
”
同我在一起吧 ,
江水的浑浊浩瀚,
要熄灭我的肉体,
展开我的心。
市郊的尖顶教堂,
松林中的大雄宝殿,庄重的石狮
仿佛死,颠沛流离,病痛
压迫而成的
点点墨斑,
那是寒酸的麻雀
像一群民工惊慌地
挤上火车——冷清的老柳树上。
黄昏的白头翁,
像往事一样从心底浮起,
为什么它们能将我如此震撼?
为什么我要将唯一的生命
化为白纸上的点点墨斑?
像松树一样生长吧,
与蓝天和大地
共享清贫的繁荣,
我看着菜地上浇粪的农民,
我笑了,
生命原是什么也不需要的蓝天,
我远眺着落日,
再也没有造句的惆怅……
一个人被回忆抛到这里!
在小径上
在落叶中
荒废的时日抓住他,
悔恨抓住他,
呵,他瞎了眼
把一切视为荆棘,
视为残阳下的湖水
呕出的淤泥……
一颗矛盾的心
把自己带向深不可测的噩运,
根本不知道,
爱着的会消亡,
恨着的会消亡,
唯有伟大的虚空。
像一把秤,
四平八稳,亘古不灭,
他为什么还是他呢?
他为什么还要留下自己……?
无着落,不真实,
像一个生硬的孤儿,
他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那是过去他对别人伤害时留下的,
他恍惚地看到了
世界和他们都是他自己心灵的化身,
他伤害了自己!
突然理解到了,
他应当像雨水一样滋润,
像普通的柳树
遮蔽湖边的石凳,
唱得像风铃一样好,
一样感动四周的空旷,
他为什么要恨?
为什么要爱?
为什么要把自己撕裂呢?
小鸟从树上飞下来
在湖面上盘旋
一圈、两圈
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安息
它又飞到树上
“呜呜”地叫着
又从树上飞下来
在湖面上盘旋
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安息
就像我们自己
小时候依在父母的怀抱里,
年青的时候
贪爱把我们聚在一起,
我们以为这就是依靠,
可以没有危险,
没有忧虑了,
当她老了,
我也老了,
我们才知道
这是多么脆弱的沙聚成的家,
就像树上的小鸟
“呜呜”地叫着
一圈、两圈地盘旋,
找不到一点点依靠。